周实

慕公走时，我不知道，我是后来才听说的。

我与慕公交道不多。因为，那时，我写得不多，或者说是不太写。

那时，我是一个编辑，在《芙蓉》。

那时，慕公也是编辑，在省作协的《湖南文学》。

后来，他就退休了。

后来，我在编《书屋》，编得不容易，甚至很艰难，恰恰在那时，他给我电话，一连打了好几个，夸奖《书屋》编得好，我听了，很感动，自然也就忘不了。

慕公留给我的印象，就是时刻都在抽烟。一根抽完了又再抽一根，一根抽完了又再抽一根，可以说是烟不离手，人都笑他是个烟鬼。

关于烟鬼，慕公对我有过一番表述。我在这里记述如下，算是我对他的怀念。

慕公是这样对我说的，他弹了一下烟灰，说：

首先，那烟鬼，怎么也不懂一个人如果还活着怎么能够不抽烟？哪怕他把脑壳想烂，他也不会想明白的。因为在那烟鬼看来，一个不抽烟的人，这辈子，白活了。或者说，根本就是没活过。或者说，或者再退一万步说，就是放弃了人生的精华，放弃了一种难得的最可宝贵的享受。

早晨，醒来，那烟鬼，很高兴。为什么？因为白天能抽烟。吃饭了，也高兴。为什么？因为饭后能抽烟。饭后一根烟，快活赛神仙，这是烟鬼的名言。甚至还可以这样说，他吃饭是为了抽烟，为了抽烟他才吃饭。这样说是否有点夸张？不，一点夸张都没有，真的，一点不夸张。

对于一个烟鬼来说，一个没有烟抽的日子，必定是十分难受的，难过的。要是清晨他知道，今天可能没烟抽，他会没有勇气起床，他会在床上躺上一整天，甚至一直躺下去，直到听到有烟抽了，直到闻到烟味了，才从床上跳起来。只要有根烟在手，他就活了，就快活了，无论面对多大的事情，他都不怕，他都上。这就像是在海边，光着身子晒太阳，只需躺着就够了，一切都不需要了。不需要工作，不需要娱乐，什么都不需要了。只要世上有烟抽，要他感谢什么都成。世上如果没有烟，他会什么都仇恨。无论走到什么地方，比如在北极，或者在南极，或者十八层地狱，那就更是需要烟了。有烟才能克服疲惫，消除孤独，面对恐惧。只要活着，就要抽烟，烟能帮人减轻痛苦，渡过难关，这就是烟鬼的人生观，也是他的世界观。

他问我，怎么样，他的表述好不好。我说好。不过，我说我记得英国的蒙哥马利将军曾经特别强调过：“因为我不沾烟，不喝酒，所以也就具备了百分之百的精力。”他笑，他说他也记得英国的首相丘吉尔也曾这样强调过：“我因为酷爱烟酒，所以才有百分之两百的精力！”我笑他的记性真好，他说正是因为抽烟。我说依照他的说法，那他就是没白活了。他说是，那当然，他这辈子没白活。

慕公抽烟抽得豪爽，慕公对人也极真诚，尤其对作者，空口无凭，有信为证：

周实老弟：

你好！

武冈的张小牛来找你。他是贵刊的老作者，这次又写了一个中篇，六万字，我们刊物当然承受不了。而且，他也是奔你们刊来的。所以，要我给你写个见面的信。

作品《箭竹》我看过，认为不错，贵刊若用，大概不会有损面子的。

他有个请求，希望他在长沙期间优先帮他看看，要我为他说说情。你我哥儿们，这个忙肯定会帮的，对吧？张小牛其人不错。我才为他说这话。

求你了！拱手拱手！

祝

大安！

李慕贤

1988年8月30日

这样的信，他写得不少，他是一个好编辑，一个热爱工作的好编辑。

慕公业余也有创作，有《慕贤文存》五卷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