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少时好读书，学击剑，故其亲名之曰犬子。

译文：司马相如，蜀郡成都人，字长卿。司马相如年轻时喜好读书，学习击剑技术，因此他的父母给他取了 个小名叫犬子。

相如既学，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以赀为郎，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好也。

译文：司马相如学成之后，因景仰战国时期赵国相国蔺相如的为人，就改名叫相如。司马相如通过家里出钱但了个郎官，侍奉孝景帝，还担任过武骑常侍，可是这些不是司马相如的兴趣所在。

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庄忌夫子之徒;

译文：当时景帝也不喜欢诗辞歌赋，一次梁孝王进京朝见天子，跟他一同前来的游说之士有齐国人邹阳、淮阴人枚乘、吴国人庄忌等学者先生；

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梁。

译文：司马相如见到这些人后心中向往他们的生活，就以生病为由辞官，旅居梁国。

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

译文：梁孝王让安排司马相如与众儒生住在一起，司马相如得以与众儒生、游说之士相处了好几年，在这期间司马相如创作了《子虚赋》。

会梁孝王卒，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

译文：不久后梁孝王去世，司马相如便回到家中，但是此时司马相如家道中落，司马相如又没有赖以谋生的手艺。

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长卿久宦游不遂，而来过我。”於是相如往，舍都亭。

译文：司马相如平时与临邛县令王吉关系较好，王吉给司马相如捎话说：“长卿长时间在外谋官不得，可以来见见我。”于是司马相如前去拜访王吉，司马相如暂住都亭。

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见之，後称病，使从者谢吉，吉愈益谨肃。

译文：见面后临邛县（今四川邛崃市临邛镇）令装作很恭敬的样子，每天都去拜访司马相如。司马相如最初尚且能够以礼相见，后来就托病，派随从谢绝王吉的拜访，自此王吉对待司马相如的态度反而更加谨慎庄重了。

临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孙家僮八百人，程郑亦数百人，二人乃相谓曰：“令有贵客，为具召之。”并召令。

译文：临邛县里有很多富户，其中有一个富豪叫卓王孙，他家拥有家奴八百人，另一个叫程郑的富豪，他家也拥有几百人的家奴，两人彼此商议说：“听说县令有贵客，我们准备些酒食招待招待他吧。”两人同时也邀请了县令。

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谒司马长卿，长卿谢病不能往，临邛令不敢尝食，自往迎相如。

译文：县令来赴宴时，卓家的客人已经有数百人了。到了中午，卓王孙便派人前去请司马相如，司马相如以生病为由推托不去，司马相如没来赴宴临邛县令便不敢尝一口饭菜，便亲自前去邀请司马相如。

相如不得已，彊往，一坐尽倾。

译文：司马相如也是盛情难却，被迫前往赴宴，满座的宾客都被司马相如的风度所倾倒。

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原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

译文：饮酒正酣时，临邛县令亲自为司马相如送上古琴说：“我打听到说长卿喜好弹琴，希望聆听一曲，以祝酒兴。”司马相如推辞一番，但是还是弹奏了一两首曲子。

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

译文：当时卓王孙有个女儿叫文君干好守寡，又喜好音律，因此司马相如装作和县令交情很深的样子，却暗中用琴声来挑拨卓文君的芳心。

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间雅甚都；

译文：司马相如刚到临邛时，有侍从车马跟从他，风度翩翩、举止大方；

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

译文：等到他到卓家赴宴时，抚弄古琴，卓文君就从门缝里偷看司马相如，心中十分高兴并对司马相如一见倾心，只是担心无法与其见面。

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

译文：宴会结束后，司马相如于便派人以丰厚的礼物买通卓文君的侍从来转达自己的倾慕之意。卓文君连夜逃出家门与司马相如私奔，司马相如于是与卓文君乘车赶回成都。卓文君到司马相如家一看，看到他家里穷得只剩四面墙壁立在那里。

家居徒四壁立。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

译文：卓王孙非常生气地说：“这个女儿实在太不成器，我虽不忍心杀她，但是也不会分给她一点家产。”

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

译文：有人劝说卓王孙，但卓王孙始终没有听从。

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如临邛，从昆弟假贷犹足为生，何至自苦如此！”

译文：卓文君一直闷闷不乐，于是说：“长卿，只要我们回到临邛，就算向兄弟们借钱也还足以维持生计，为什么要让自己穷苦到这个地步呢！”

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炉。

译文：于是司马相如就跟卓文君一同返回临邛，卖掉了所有的车马，买了一间酒铺来卖酒，卓文君亲自照看生意。

相如身自著犊鼻裈，与保庸杂作，涤器於市中。

译文：司马相如自己穿上短裤与酒保、杂役一起工作，在集市上洗涤酒器。

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

译文：卓王孙听说此事后感到十分羞耻，于是闭门不出。

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

译文：卓王孙的兄弟和当地名士纷纷前来劝说卓王孙道：“你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所缺少的不是钱财。

今文君已失身於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独柰何相辱如此！”

译文：现在文君已经成为司马相如的妻子，而且司马相如早就厌倦外出求官，他虽然穷，但是他的才能足够作为凭依。何况他还是县令的宾客，为什么偏偏这样看不起司马相如呢！”

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

译文：卓王孙不得已，只好分给卓文君家奴一百人，钱一百万，以及她出嫁时的衣服被褥等各种财物。

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译文：卓文君和司马相如才能凭借着这些财物回到成都，购置了农田和住屋，司马相如自此又成富翁。

居久之，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

译文：过了很久，蜀郡人杨得意在宫中担任主管御用猎狗的官员，在汉武帝身边做事。

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

译文：一次武帝读到《子虚赋》并极为赞赏，说：“遗憾朕没能跟这个人生活在同时代！”杨得意说：“臣的同乡司马相如自称写了这篇赋。”

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也。

译文：武帝十分惊喜，于是召见司马相如。司马相如说：“臣是写过这篇赋。然而这是写诸侯游猎之事，不值得一看。

请为天子游猎赋，赋成奏之。”上许，令尚书给笔札。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

译文：请让臣写关于天子巡游狩猎的赋，完成之后就将其呈上。”武帝同意了，命令尚书提供给司马相如笔墨。

“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为齐难；“无是公”者，无是人也，明天子之义。

译文：司马相如就用“子虚”这个虚构词，来称道楚国的美；“乌有先生”，就是没有这回事的意思，来为齐国责难楚国；“无是公”，就是没有这个人，来阐明做天子的道理。

故空藉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其卒章归之於节俭，因以风谏。

译文：所以凭空借助这三个个虚构之人来写文章，来铺叙供天子和诸侯游乐的园林。文章最后归结到节俭这一主旨，借此来委婉地规劝君主。

奏之天子，天子大说。其辞曰：

译文：司马相如将写好的赋进献给武帝，武帝看完后非常高兴。文辞是这写的：

楚使子虚使於齐，齐王悉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田。

译文：楚国派子虚出使齐国，齐王调集国内的全部士兵，准备了很多车马，与使者出外狩猎。

田罢，子虚过詑乌有先生，而无是公在焉。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田乐乎？”

译文：狩猎活动结束后，子虚前往拜访乌有先生并向他夸耀此事，当时无是公也在那里。他们坐下后，乌有先生问子虚：“今天狩猎开心吗？”

子虚曰：“乐。”“获多乎？”曰：“少。”“然则何乐？”

译文：子虚说：“开心。”乌有先生又问：“猎物多吗？”子虚说：“不多。”乌有先生问：“既然这样，为什么会开心呢？”

曰：“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曰：“可得闻乎？”

译文：子虚说：“我开心的原因是因为齐王向我夸耀他的车马众多，反倒被我炫耀一番楚王在云梦泽打猎的盛况。”乌有先生问：“可以说来听听吗？”

子虚曰：“可。王驾车千乘，选徒万骑，田於海滨。

译文：子虚说：“可以。齐王率一千辆马车，精选了一万名骑兵，在海边狩猎。

列卒满泽，罘罔弥山，揜（yǎn）兔辚鹿，射麋脚麟。鹜於盐浦，割鲜染轮。

译文：列队的士兵布满了草泽，捕兽的罗网遍布山野，罗网罩住野兔，车轮碾死了野鹿，箭矢射中麋鹿，倒提起麟的腿。车轮在海边的盐滩驰骋，分割猎物时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车轮。

射中获多，矜而自功。顾谓仆曰：‘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

译文：因为射中并捕获的猎物很多，于是齐王便骄傲地夸耀自己的本事。齐王回头对我说：‘楚国也有这么平坦的原野和广阔的湖泽供楚王游玩打猎的地方吗？

楚王之猎何与寡人？’ 仆下车对曰：‘臣，楚国之鄙人也，幸得宿卫十有馀年;

译文：楚王的狩猎场面与寡人相比又如何呢？’我下车回答说：‘臣是楚国见识少的郊野之人，有幸得以在宫廷里做宿卫十多年；

时从出游，游於後园，览於有无，然犹未能遍睹也，又恶足以言其外泽者乎！’

译文：常随楚王外出巡游，捕猎的场所就在王宫的后苑，顺便观赏四周的景物，但是还是没能全都看遍，又怎么能够谈论宫廷以外的湖泽呢！’

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而言之。’

译文：齐王说：‘尽管如此，还是请先生大致描述一下先生的所见所闻吧。’

“仆对曰：‘唯唯。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馀也。

译文：我回答说：‘遵命。臣听说楚国有七个湖泽，臣曾经见过其中一个，没见过其余的几个。

臣之所见，盖特其小小者耳，名曰云梦。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

译文：臣所见到的这个湖泽，只是其中最小的一个，名叫云梦。云梦泽，方圆九百里，湖泽中有一座山。

其山则盘纡岪（fú）郁，隆崇嵂（lǜ）崒；岑岩参差，日月蔽亏；交错纠纷，上干青云；

译文：山势迂回曲折，高耸险峻；层峦叠嶂，蔽遮日月；山峰错落交杂，直入云霄；

罢池陂纮，下属江河。其土则丹青赭垩，雌黄白附，锡碧金银，众色炫燿，照烂龙鳞。

译文：绵亘广阔，向下连接江河。那里的土壤里有朱砂、石青、红土、白垩等矿物，有雌黄、石灰，有锡矿、碧玉、黄金、白银，各种颜色闪耀炫目，好似龙鳞间杂其中。

其石则赤玉玫瑰，琳渼琨珸，瑊玏（jiān lè）玄厉，萩石武夫。

译文：那里的石头有赤玉、玫瑰、琳珉、琨珸，有瑊玏、黑石砺石，有萩石、武夫石。

其东则有蕙圃衡兰，芷若射干，穹穷昌蒲，江离麋芜，诸蔗猼且。

译文：东方有蕙圃、杜衡、兰草，有白芷、杜若、射干，有芎穷、菖蒲，有江蓠、麋芜，有甘蔗、芭蕉。

其南则有平原广泽，登降纮靡，案衍坛曼，缘以大江，限以巫山。

译文：南方有平坦的原野、广阔的湖泽，地势起伏不定，倾斜连绵，低洼与平坦交错，以长江为边际，以巫山为界限。

其高燥则生葴蓇苞荔，薛莎青薠（fán）。

译文：地势高且干燥的地方生长有马蓝、䔮草、苞茅、荔草，有艾蒿、莎草、青薠。

其卑湿则生藏莨蒹葭，东蔷雕胡，莲藕菰芦，菴闾轩芋，物居之，不可胜图。

译文：地势低洼且潮湿的地方生长有莨草、芦苇，有东蔷、茭白，有莲藕、葫芦，有蒿草、莸草，各种植物在那里生长，无法全部描绘出来。

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发芙蓉菱华，内隐钜石白沙。其中则有神龟蛟鼍，玳瑁鳖鼋（yuán）。

译文：西方有奔涌的泉水、清澈的池塘，水流激荡，奔流不息；水面上生长着荷花、菱花，水面下隐藏着巨石、白沙。湖泽里有神龟、蛟龙、鳄鱼，有玳瑁、龟鳖。

其北则有阴林巨树，楩棻（pián fēn ）豫章，桂椒木兰，蘖（niè）离硃杨，楂梸梬（yǐng）栗，橘柚芬芳。

译文：北方有茂密的丛林，有巨树、楩树、楠树、樟树，有桂树、椒树、木兰，有黄蘖树、山梨树、赤茎柳，有山楂树、黑枣树，有散发香气的橘树、柚树。

其上则有赤猿蠷蝚（qú róu），鹓（yuān）雏孔鸾，腾远射干。

译文：树上则有红猿、猕猴、凤凰、孔雀，有腾猿、狐猴。

其下则有白虎玄豹，蟃蜒貙豻（chū àn），兕（sì）象野犀，穷奇獌狿（yán）。

译文：树下则有白虎、黑豹，有野狼、狐狸，有犀牛、大象，有飞虎、巨狼。

“‘於是乃使专诸之伦，手格此兽。

译文：楚王派出像专诸那样的勇士，徒手与这些猛兽搏杀。

楚王乃驾驯驳之驷，乘雕玉之舆，靡鱼须之桡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将之雄戟，左乌嗥（háo）之雕弓，右夏服之劲箭；

译文：楚王驾着驯顺的杂色马，乘坐雕玉装饰的车，挥舞着用鱼须制成的曲柄旗帜，摇动着装饰明月珍珠的旗帜，高举着干将铸造的大戟，左手持雕饰着花纹的乌嗥（一种良弓）之弓，右手持后羿囊中的强劲之箭。

阳子骖乘，纤阿为御；案节未舒，即陵狡兽，辚邛邛，槅距虚，轶野马而湜騊駼，乘遗风而射游骐；

译文：阳陵子在楚王右侧陪乘，纤阿负责驾车。马车缓缓前行尚未尽情奔驰，就足以超越强健的野兽，楚王狩猎的队伍随便就可以超越善于奔跑的神兽邛邛，踏过了距虚，超过了野马，踩过了騊駼，驾乘千里马遗风，挽起雕弓射猎天马；

儵眒（shū shēn）凄浰，雷动熛至，星流霆击，弓不虚发，中必决眦，洞胸达腋，绝乎心系，获若雨兽，揜草蔽地。

译文：动作敏捷，如同霹雳狂风，如同流星雷霆。箭无虚发，箭箭射裂野兽的眼眶，箭簇穿透猎物的胸膛直达腋下，射穿心脏与血管的连接。捕获的猎物多如雨下，覆盖了草原，遮蔽了大地。

於是楚王乃弭节裴回，翱翔容与，览乎阴林，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徼受诎，殚睹物之变态。

译文：楚王停鞭徐行，逍遥自在，在丛林中游览，欣赏壮士的凶狠威武，猛兽的恐惧战抖，等候野兽的疲惫，将其拦截、捕捉，尽情欣赏万物变化的情态。

“‘於是郑女曼姬，被阿锡，揄纻缟，櫜纤罗，垂雾縠；

译文：郑国的美女，身穿轻细丝绸制成的衣裳，拖曳麻布和白绢制成的裙子，夹杂飘逸艳丽的罗绮，身后垂挂好似薄雾的轻纱；

襞积褰绉，纡徐委曲，郁桡谿谷；衯衯裶裶，扬袘恤削，蜚纤垂髾；

译文：衣褶重叠而纹理细密，裙摆下垂而线条婉曲，好似深幽的溪谷；长衣飘动，长裙飘扬，衣带飞舞，好似燕尾；

扶与猗靡，吸呷萃蔡，下摩兰蕙，上拂羽盖，错翡翠之威蕤，缪绕玉绥；缥乎忽忽，若神仙之仿佛。

译文：盘旋婀娜，衣裙摆动，沙沙作响，向下摩擦兰花蕙草，向上拂拭羽饰车盖，头上交错装饰有翡翠色的羽毛，颌下缠绕着用美玉装饰的冠带；若隐若现，飘忽不定，好似神仙一样虚无缥缈。

“‘於是乃相与獠於蕙圃，媻珊勃窣上金隄，揜翡翠，射鵕璘，微矰出，纤缴施，弋白鹄，连驾鹅，双鸧（cāng）下，玄鹤加。

译文：楚王与众人共同前往蕙圃狩猎，缓缓在丛林中前行，走上黄金之堤，用网捉翠鸟，用箭射锦鸡，发射带丝线的箭，射中天鹅，牵住野鹅，鸧鸹坠地，黑鹤中箭。

怠而後发，游於清池；浮文鹢（yì），扬桂枻，张翠帷，建羽盖，罔玳瑁，钓紫贝；

译文：疲倦后登船，在清澈的池塘中泛舟，乘坐绘有鹢鸟图案的船，扬起桂木制成的浆，张起碧绿的幔帐，树起饰有羽毛的伞盖，用渔网捕捞玳瑁，用钓线捉取紫贝；

摐（chuāng）金鼓，吹鸣籁，榜人歌，声流喝，水蟲骇，波鸿沸，涌泉起，奔扬会，礧石相击，硠硠潏潏，若雷霆之声，闻乎数百里之外。

译文：敲击金鼓，吹奏排箫，船夫高歌，声音悲戚，水虫惊骇，洪波沸腾，泉水涌起，奔流汇聚，波浪与礁石相互撞击，发出硠硠礚礚的声响，好似雷霆怒吼，在几百里以外都能听见。

“‘将息獠者，击灵鼓，起烽燧，车案行，骑就队，纚（lǐ）乎淫淫，班乎裔裔。

译文：狩猎即将结束时，敲击灵鼓，点燃火把，马车依次行进，骑士归入队列，如丝织般相连渐进，如流水般秩序井然。

於是楚王乃登阳云之台，泊乎无为，澹乎自持，勺药之和具而後御之。

译文：于是楚王登上阳云之台，心境宁静平和，恬淡自若，用芍药等香料调和食物后品尝。

不若大王终日驰骋而不下舆，脟割轮淬，自以为娱。臣窃观之，齐殆不如。’

译文：不像大王终日驰骋而不下车舆，把肉切割成小块，坐在车轮旁边烧烤，自以为很有趣。据臣观察，齐国这样的排场大概是比不上楚国的。’

於是王默然无以应仆也。”

译文：齐王听完后沉默不语，没有说一句话了。”

乌有先生曰：“是何言之过也！足下不远千里，来况齐国，王悉发境内之士，而备车骑之众，以出田，乃欲戮力致获，以娱左右也，何名为夸哉！

译文：乌有先生说：“这话说得有些夸张了！你不远千里前来齐国访问，齐王调集国内全部士兵，准备众多车马，来陪同你出游狩猎，是想要与你一起努力捕获猎物，齐王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使者感到愉快，为什么将其说成是夸耀呢！

问楚地之有无者，原闻大国之风烈，先生之馀论也。

译文：齐王询问楚国的物产有无，是希望听一听大国的教化功业，还有先生的广博言论。

今足下不称楚王之德厚，而盛推云梦以为高，奢言淫乐而显侈靡，窃为足下不取也。

译文：现在先生不称道楚王的德行宽厚，却大力推崇云梦泽来阐发高论，大谈放纵逸乐来彰显楚王的奢侈靡费，我认为先生的做法不值得提倡。

必若所言，固非楚国之美也。有而言之，是章君之恶；无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

译文：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就根本不是楚国的优点。有这样的事并且说出来，是彰显君主的恶行；没有这样的事却说出来，就会损害你的信誉。

章君之恶而伤私义，二者无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轻於齐而累於楚矣。

译文：彰显君主的恶行和损害自己的信誉，两件事无一可取，然而先生却做了，那么先生必定会遭到齐国的轻视并且使楚国受到连累。

且齐东陼巨海，南有琅邪，观乎成山，射乎之罘（fú），浮勃澥，游孟诸，邪与肃慎为邻，右以汤谷为界，秋田乎青丘，傍徨乎海外，吞若云梦者八九，其於胸中曾不蒂芥。

译文：况且齐国东临大海，南有琅琊山，齐王可以在成山观赏美景，在之罘山围捕狩猎，在渤海泛舟漂流，在孟诸泽出行游乐，偏远之处与肃慎相接，右侧以汤谷为界限，秋天在青丘狩猎，在海外自由漂荡，就算容纳八九个云梦泽，也丝毫不觉得壅塞。

若乃俶傥瑰伟，异方殊类，珍怪鸟兽，万端鳞萃，充仞其中者，不可胜记，禹不能名，契不能计。

译文：至于那些不同寻常的物产，各地的特产，珍奇的鸟兽，也都像鱼鳞一样聚集起来并充满其中，不可胜数，这些宝物连夏禹也叫不上名字，连商契也算不清数目。

然在诸侯之位，不敢言游戏之乐，苑囿之大；先生又见客，是以王辞而不复，何为无用应哉！”

译文：然而齐王身处诸侯的地位，不敢谈论游玩的快乐，园林的广阔；先生又被视为贵客，所以齐王辞让而不答复，怎么说是无言以对呢！”

无是公听然而笑曰：“楚则失矣，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财币，所以述职也；

译文：无是公听后笑着说：“楚国使者的做法的确错了，齐国做得也不能算对。天子让诸侯交纳贡品，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要获取这些钱财和礼物，而是为了让他们尽责职守；

封疆画界者，非为守御，所以禁淫也。今齐列为东籓，而外私肃慎，捐国逾限，越海而田，其於义故未可也。

译文：天子创建封国划分疆界，不是为了守卫防御，而是为了禁止诸侯的越轨行为。现在齐国作为天子东方的屏藩，却与外族肃慎私下往来，抛弃封国超越边界，越过大海去打猎，从本分上说是不合适的；

且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义而正诸侯之礼，徒事争游猎之乐，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扬名发誉，而適足以贬君自损也。

译文：况且你们二人的议论，并非明确君臣之间的道义，也不是并端正诸侯的礼仪，只是一味地争辩游乐狩猎的快乐，园林的广大，想要在奢侈方面来战胜对方，在荒淫方面来一决高下，这样做非但不能使自己名声远播，而且还能贬低君主的声望并损害自己的信誉。

且夫齐楚之事又焉足道邪！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

译文：况且齐、楚两国狩猎之事又哪里值得一提呢！你们怕是还没有见过更壮丽的场面，难道没有听说过当今天子的上林苑吗？

“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霸浐，出入泾渭；酆鄗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

译文：“东方抵达苍梧，西方到达西极，丹水流经上林苑的南边，紫渊流过上林苑的北边；霸水、浐水始终在园林中流淌，泾水、渭水流出又流进；酆水、鄗水、潦水、潏水，曲折盘旋，在其中循环往复；

荡荡兮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出乎椒丘之阙，行乎洲淤之浦，径乎桂林之中，过乎泱莽之野。

译文：八条河流浩浩荡荡，走向相背并且形态不同，东西南北，奔流往来，从椒丘的山口流出，在沙洲的水边流淌，于桂树林中贯穿，从茫茫的原野上流过。

汨乎浑流，顺阿而下，赴隘陕之口。

译文：激荡的水流，顺着丘陵而下，奔赴到狭窄的山口。

触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汹涌滂晞，滭（bì）浡滵汩，湢测泌瀄，横流逆折，转腾潎洌，澎濞沆瀣，穹隆云挠；

译文：撞击巨石，冲击沙滩，水流沸腾好似暴怒，汹涌澎湃，水势盛大流速迅疾，波涛相互撞击，横向流动回旋，转折奔腾后水流趋向清彻，水势高涨，像云一样卷曲；

蜿胶戾，逾波趋浥，莅莅下濑，批壧（yán）旻壅，饹扬滞沛，临坻注壑，瀺（chán）灂霣（yǔn）坠，湛湛隐隐，砰磅訇（hōng）潏，潏潏淈淈，湁潗鼎沸，驰波跳沫，汩槃漂疾，悠远长怀，寂漻无声，肆乎永归。

译文：宛转盘旋，后浪追击着前浪注入低洼之处，哗哗作响，经过水底的沙石，拍打岩石冲击沟谷，奔腾飞扬不可抵挡，冲刷沙洲注入山谷，水势趋向平缓，水声逐渐细弱，水流坠落至沟谷深潭之中，水深流急，发出轰鸣的巨响，汹涌激扬，清泉如同鼎水沸腾，波涛奔腾，水花跳跃，水流急转，水波迅疾，悠远长流，寂静无声，安宁之后永归湖海。

然後灝溔（yǎo）潢漾，安翔徐徊，翯乎滈滈，东注大湖，衍溢陂池。於是乎蛟龙赤螭，靧亸螹（huì duǒ chán）离，鰅騄鰬魠（yú lù qián tuō），禺禺鱋魶（qū nà），揵鳍擢尾，振鳞奋翼，潜处于深岩；

译文：水域广大且无边无际，安然流淌缓慢掉头，水势浩大且波光粼粼，向东注入大湖，溢出后流进旁边的小池。于是，蛟龙、赤螭、鲔鱼、螹离、螹离、鰅鱼、鳙鱼、鰬鱼、魠鱼、禺禺鱼、比目鱼、娃娃鱼，都竖起背鳍摇动尾巴，振抖鱼鳞张开鱼翅，潜伏在深渊岩石之中。

鱼鳖讙声，万物众夥，明月珠子，玓瓅江靡，蜀石黄鶗，水玉磊砢，磷磷烂烂，采色霅旰（zhà hàn），丛积乎其中。

译文：鱼鳖发出欢快的声音，成群结队数量众多，月明珠和珍珠，在江边闪耀，蜀山之石、黄色碝石、层层堆积的水晶石，灿烂耀眼，交相辉映，聚集在水中。

鸿鹄鹔（sù）鸨，磻蟏鸀（xiāo zhǔ）玉，交精鴂（jué）目，烦鹜鷛醁（yōng ），澥昉鸕（jiá lú），群浮乎其上。汎淫泛滥，随风澹淡，与波摇荡，掩薄草渚，唼喋菁藻，咀嚼菱藕。

译文：大雁、天鹅、鹔鸟、鸨鸟、鴐鹅、鸀鳿、渤海渤海边的鸬鹚，成群地浮在水面上。随波逐流，随风漂荡，沙洲之上水草丛生，鸟兽鱼鳖争着吃菁、藻等水草，咀嚼着菱角、莲藕。

“於是乎崇山巃嵸（lóng ），崔巍嵯峨（cuó é），深林钜木，崭岩嵾嵯（cēn cuó ），九嵏（zōng）、嶻（jié），南山峨峨，岩纮甗（yǎn）锜，嶊崣（wěi）崛崎，振谿通谷，蹇产沟渎，谽（hān）呀豁閜（kě），轗（kǎn）陵别岛，崴磈岧瘣（wěi tiáo lěi）；

译文：于是乎，高山耸立，山势巍峨，林深树大，峰峦险峻而起伏。九嵏山、嶻嶭山、终南山高峻，山形倾斜，崔巍崎岖。溪流经过山谷，曲折地汇入沟渠，山谷空旷广大；

丘虚崛嶮，隐辚郁鹍，登降施靡，陂池貏豸（zhì），沇溶淫鬻，散涣夷陆，亭皋千里，靡不被筑。

译文：丘陵周围分布着一些小山，高峻险绝，错落重叠，地势起伏而绵延不绝，到了低洼处的池塘附近渐趋平坦，水流缓慢，向四处漫溢，无边无际的滩涂，无不平缓宽阔。

掩以绿蕙，被以江离，糅以蘼芜，杂以流夷。

译文：岸边覆盖着绿色的蕙草，铺满了江蓠，中间散布着芎穷的幼苗，夹杂着流夷草，

尃结缕，欑（zǎn）戾莎，揭车衡兰，槀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橙若荪，鲜枝黄砾，蒋芧青薠，布濩闳泽，延曼太原，丽靡广衍，应风披靡，吐芳扬烈，郁郁斐斐，众香发越，肸蚃（xī xiǎng）布写，晻薆（ài）咇茀。“

译文：布满结缕草，还生长着深绿色的莎草，揭车草、杜衡草、兰草、稿本草、射干草、新姜、阳藿、酸浆草、灯笼草、杜若草、荪草、鲜枝、黄砾、孤蒲草、三棱草、青薠，遍布于广大的沼泽，蔓延于宽阔的原野，连绵不绝并广泛伸展，随风摇曳倾倒，散发馥郁的芬芳，香气扑鼻，沁入人心，芳馨四溢。

於是乎周览泛观，瞋盼轧沕，芒芒恍忽，视之无端，察之无崖。日出东沼，入於西陂。

译文：于是皇帝浏览四周，广泛观赏，睁大眼睛也辨识不清，只见茫茫一片，恍恍忽忽，放眼望去，没有边际；仔细察看，宽广无涯。早晨，太阳从苑东的池沼升起，傍晚，太阳由苑西的陂池落下。

其南则隆冬生长，踊水跃波；兽则偁（chèn）旄敠犛（duō máo），沈牛麈麋（zhǔ mí ），赤首圜题，穷奇象犀。

译文：苑南在严冬也依然生长草木，河水奔踊翻腾；这里的野兽有，、旄、獏、犛、沈牛、麈、麋、赤首、圜题、穷奇、象、犀。

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涉冰揭河；兽则麒麟角湲，騊駼橐扆，蛩蛩驒騱，駃騠驴骡。

译文：苑北则是盛夏季节也是河水结冰，大地冻裂，只要提起衣裳即可过河。这里的野兽有麒麟、、騊駼、橐駞、蛩蛩、騨騱、駃騠、驴、骡。

“於是乎离宫别馆，弥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阁，华榱璧珰，辇道纚属，步朓周流，长途中宿。

译文：于是乎离宫别馆，布满山坡，横跨溪谷。高大的回廊，四周相连，双重的楼房间，阁道曲折相连。绘花的屋椽子，璧玉装饰的瓦珰。辇道连绵不绝，在长廊之中周游，路程遥远，须在中途住宿。

夷颙筑堂，累台增成，岩穾洞房，俯杳眇而无见，仰攀橑而扪天，奔星更於闺闼，宛虹拖於楯轩。

译文：把高山削平，构筑殿堂，修起层层台榭，山岩底部有幽深的房室与此相通。俯视山下，遥远而无所见，仰视天空，攀上屋椽可以摸天。流星闪过宫门，弯曲的彩虹横挂在窗板与栏杆之上。

青虬蚴蟉於东箱，象舆婉蝉於西清，灵圉燕於间观，偓佺之伦暴於南荣，醴泉涌於清室，通川过乎中庭。

译文：青虬蜿蜒在东厢，大象拉的车子行走在清静的西厢。众神休息在清闲的馆舍，偓佺类的仙人在南檐下沐浴阳光。甘甜的泉水从清室中涌出，流动的河水流过院中，用巨石修整河岸，高峻险要，参差不齐。

槃石裖崖，嵚岩倚倾，嵯峨磼酺，刻削峥嵘，玫瑰碧琳，珊瑚丛生，渼玉旁唐，瑸斒文鳞，赤瑕驳荦，杂臿其间，垂绥琬琰，和氏出焉。

译文：山岩巍峨高耸，峥嵘奇特，好像工匠雕刻而成。这里的玫瑰、碧、琳、珊瑚丛聚而生。瑉玉庞大，纹采似鱼鳞。赤玉纹采交错，杂插其间。垂绶、琬琐、和氏璧皆在这里出现。

“於是乎卢橘夏孰，黄甘橙楱，枇杷橪柿，楟柰厚朴，梬枣杨梅，樱桃蒲陶，隐夫郁棣，榙濛荔枝，罗乎後宫，列乎北园。

译文：“于是卢桔在夏天成熟，黄柑、柚子、楱、枇杷、酸小枣、柿子、山梨、厚朴、羊枣、杨梅、樱桃、葡萄、常棣、榙濛、荔枝等果树，罗生在后宫之中，列植于北园之内；

崒丘陵，下平原，扬翠叶，杌紫茎，发红华，秀硃荣，煌煌扈扈，照曜钜野。

译文：绵延至丘陵之上，下至于平原之间。摆动起翠绿的树叶，摇动着紫色的干茎，开放着红色的花朵，秀出了朱红的小花。光彩繁盛，照耀着广阔的原野。

沙棠栎櫧（zhū），华氾弇（yǎn）栌，留落胥馀，仁频并闾，欃（chán]）檀木兰，豫章女贞，长千仞，大连抱，夸条直暢；

译文：沙果、栎、槠、桦树、枫树、银杏树、黄栌树、石榴、椰子树、槟榔树、槟榈树、檀树、木兰、枕木、樟木、冬青树，有的树木高达千仞，粗得得要几个人才能合抱，花朵和枝条生长得畅达舒展；

实叶葰茂，攒立丛倚，连卷累佹，崔错骫，阬衡閜砢，垂条扶於，落英幡纚，纷容萧蔘，旖旎从风；

译文：果实和叶子硕大茂密，有的聚立在一处，有的丛集相倚。树枝相连而蜷曲，交错而重叠，繁茂交错，盘纡纠结，高举横出，相倚相扶，下垂的枝条四散伸展，落花飞扬；树木繁茂高大，随风摇荡，婀娜多姿；

浏莅吸，盖象金石之声，管籥之音。柴池茈虒，旋环後宫，杂遝累辑，被山缘谷，循阪下隰，视之无端，究之无穷。

译文：风吹草木，凄清作响，有如钟磬之声，好似管龠之音。树木高低不齐，环绕着后宫；众多草木重叠累积，覆盖着山野，沿着溪谷生长，顺着山坡，直下低湿之地，放眼望去，没有边际，仔细探究，又无穷无尽。

“於是玄猿素雌，蜼玃（wěi jué）飞鸓，蛭蜩蠗蝚，螹（jiàn）胡蛫，栖息乎其间；长啸哀鸣，翩幡互经，夭蟜（jiǎo）枝格，偃蹇杪（miǎo）颠。

译文：于是黑猿和白色的雌猴、仰鼻长尾猿、大母猴、小飞鼠、能飞的蛭、善爬树的蜩、猕猴、似猴的胡蛫、似狗的豰、如猴的蛫，都栖息在林间，有的长啸，有的哀鸣，上下跳跃，轻捷如飞，交相往来，在树枝间共同戏耍，屈曲宛转，直上树梢。

於是乎隃绝梁，腾殊榛，捷垂条，踔稀间，牢落陆离，烂曼远迁。

译文：于是跳越断桥，跃过奇异的丛林，接持下垂的枝条，或分散奔走，或杂乱相聚，散乱远去。

“若此辈者，数千百处。嬉游往来，宫宿馆舍，庖厨不徙，後宫不移，百官备具。

译文：“像这样的地方有数千百处，可供皇帝往来嬉戏游乐，住宿在离宫，歇息在别馆，厨房不需要迁徙，后宫妃嫔也不必跟随，文武百官也已齐备。

“於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乘镂象，六玉虬，拖蜺旌，靡云旗，前皮轩，後道游；

译文：“于是从秋至冬，天子开始校猎，乘坐着象牙雕饰的车子，驾驭六条白色的虬龙，摇动着五彩旌旗，挥舞着云旗。前面有蒙着虎皮的车子开路，后边有导游之车护行。

孙叔奉辔（pèi），卫公骖乘，扈从横行，出乎四校之中。鼓严簿，纵獠者，江河为阹，泰山为橹，车骑雷起，隐天动地，先後陆离，离散别追，淫淫裔裔，缘陵流泽，云布雨施。”

译文：孙叔执辔驾车，卫公做骖乘，为天子护驾的侍卫不循正道而行，活动在四校之中。在森严的卤薄里敲起鼓来，猎手们便纵情出击；江河是校猎的围栅，大山是望楼。车马飞奔，如雷声忽起，震天动地。猎手们四散分离，各自追逐自己的目标。出猎者络绎行进，沿着山陵，顺着沼泽，像云雾密布，如大雨倾注。

“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罴，足野羊，蒙鹖（hé）苏，绔白虎，被豳文，跨野马。陵三颙之危，下碛历之坻；俓鷟（jìng zhuó ）赴险，越壑厉水。

译文：“皇帝下令活捉貔豹，搏击豺狼，徒手搏杀熊罴，踏倒野羊。猎者头戴鹖尾装饰的帽子，穿着画有白虎的裤子，披服有斑纹的衣服，骑着野马。登上三山并峙的山头，走下崎岖不平的山坡，直奔高陡险要的山峰，越过谷沟，连衣涉水。

推蜚廉，弄解豸，格瑕蛤，鋋（chán）猛氏，罥騕褭（juàn yǎo niǎo ），射封豕。箭不苟害，解脰陷脑；弓不虚发，应声而倒。

译文：排击蜚廉，摆布解豸、击杀瑕蛤，用矛刺杀猛氏，用绳索绊取騕褭，射杀大野猪。箭不随意射杀野兽，一箭射出，则必破解颈项，穿裂头脑。弓不虚发，野兽皆应声而倒。

於是乎乘舆弥节裴回，翱翔往来，睨部曲之进退，览将率之变态。然後浸潭促节，儵夐（shū xuàn）远去，流离轻禽，槅（gé）履狡兽；

译文：于是，天子便乘着车子，徐缓徘徊，自由自在地往来遨游，观看士卒队伍的进退，浏览将帅应变的神态。然后，车驾由缓行而逐渐加快，疾速远去。用网捕捉轻捷飞翔的禽鸟，践踏敏捷狡猾的野兽。

轊（wèi）白鹿，捷狡兔，轶赤电，遗光燿，追怪物，出宇宙，弯繁弱，满白羽，射游枭，栎蜚虡，择肉後发，先中命处，弦矢分，艺殪（yì）仆。

译文：用车轴撞击白鹿，迅速捕获狡兔。其速度之快，超越赤色的闪电，而把电光留在后边。追逐怪兽，逸出宇宙。拉弯繁弱良弓，张满白羽之箭，射击游动的枭羊，击倒蜚虡 。选好肉肥的野兽然后发箭，命中之处正是预想的地方。弓箭分离，一箭射中的猎物就倒在地上。

“然後扬节而上浮，陵惊风，历骇梠，乘虚无，与神俱，辚玄鹤，乱昆鸡。遒孔鸾，促鵕（jùn）璘，拂鹥鸟，捎凤皇，捷鸳雏，掩焦明。

译文：“然后，天子的车驾高举起旌节而上浮，驾御着疾风，越过狂飙，升上天空，与神灵同处。践踏黑鹤，扰乱鹍鸡，近捕孔雀和鸾鸟，捉取鵔璘，击落鹥鸟，用竹竿击打凤凰，疾取鸳雏，掩捕焦明。

“道尽涂殚，回车而还。招摇乎襄羊，降集乎北纮，率乎直指，闇乎反乡。

译文：“直到道路的尽头，才掉转车头而回。逍遥徜徉，降落在上林苑的极北之地。直道前行，忽然间返回帝乡。

蹶石，历封峦，过乂鹊，望露寒，下棠梨，息宜春，西驰宣曲，濯鹢牛首，登龙台，掩细柳，观士大夫之勤略，钧獠者之所得获。

译文：踏上石阙，经过封峦，过了鳷鹊，望着露寒。下抵棠梨宫，休息在宜春宫，再奔驰到昆明池西边的宣曲宫，划起饰有鹢鸟的船，在牛首池中荡漾。然后登上龙台观，到细柳观休息。观察士大夫们的辛勤与收获，平均分配猎者所捕获的猎物。

徒车之所辚轹，乘骑之所蹂若，人民之所蹈騃，与其穷极倦，惊惮慴伏，不被创刃而死者，佗佗籍籍，填阬满谷，揜平弥泽。

译文：至于步卒和车驾所践踏辗轧而死的、骑兵所踏死的，大臣与随从人员所踩死的，以及那走投无路、疲惫不堪、惊惧伏地、没受刀刃的创伤就死去的野兽，其尸体纵横交错，填满坑谷，覆盖平原，弥漫大泽，不计其数。

“於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昊天之台，张乐乎轇輵之宇；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钜；

译文：“于是游乐嬉戏倦怠松懈，在上接云天的台榭摆下酒宴，在广阔无边的寰宇演奏音乐。撞击千石的大钟，竖起万石的钟架；

建翠华之旗，树灵鼍(tuó)之鼓。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

译文：高擎着翠羽为饰的旗帜，设置灵鼍皮制成的大鼓；奏起尧时的舞曲，聆听葛天氏的乐曲；千人同唱，万人相和；山陵被这歌声震动，河川之水被激起大波。

巴俞宋蔡，淮南于遮，文成颠歌，族举递奏，金鼓迭起，铿鎗（qiāng）铛剸（zhuān），洞心骇耳。

译文：巴渝的舞蹈，宋、蔡的歌曲，淮南的《于遮》，文成和云南的民歌，同时并举，轮番演奏。钟鼓之声此起彼伏，铿锵铛剸，惊心震耳。

荆吴郑卫之声，韶濩武象之乐，阴淫案衍之音，鄢郢缤纷，激楚结风，俳优侏儒，狄鞮之倡，所以娱耳目而乐心意者，丽靡烂漫於前，靡曼美色於後。

译文：荆、吴、郑、卫的歌声，《韶》、《濩》、《武》、《象》的音乐，放纵的乐曲，鄢、郢地区的飘逸舞姿，《激楚》之音高亢激越，可以掀起回风，俳优侏儒的表演，西戎的乐*，用来使耳目欢愉、心情快乐的事物，应有尽有。美妙悦耳的音乐在君王面前回荡，皮肤细腻的美女站立在君王身后。

“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绝殊离俗，姣冶嫺(xián)都，靓庄刻饬，便嬛绰约，柔桡嬛嬛，妩媚佺弱；

译文：“像那仙女青琴、宓妃之流的美女，超群拔俗，艳丽高雅。面施粉黛，刻画鬓发，体态轻盈，苗条多姿，柔弱美好，妩媚婀娜。

抴独茧之褕袘（yí），眇阎易以戌削，编姺徶蘋，与世殊服；芬香沤郁，酷烈淑郁；皓齿粲烂，宜笑旳皪（lì）；长眉连娟，微睇釂（jiào）藐；色授魂与，心愉於侧。

译文：身穿纯色丝坦噶尼喀织的罩衣，拖着衣袖，细看那长长的衣衫，非常整齐，轻柔飘动，与世俗的衣服不同。散发着浓郁的芳香，清香浓厚。鲜明洁白的牙齿，微露含笑，光洁动人。眉毛修长弯曲，双目含情，流盼远视。美色诱人，心魂荡漾，女乐高兴地侍立君侧。

“於是酒中乐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

译文：在这饮酒正酣而乐曲畅快之时，天子陷入沉思，怅若所失。

曰：‘嗟乎，此泰奢侈！朕以览听馀间，无事弃日，顺天道以杀伐，时休息於此，恐後世靡丽，遂往而不反，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

译文：皇帝说：‘唉，这太奢侈了！朕因为在听政之余，闲暇无事来虚耗时日，顺应天道来出游狩猎，有时会在这里休息，但是恐怕后世子孙会因此崇尚奢靡艳丽，于是决定离去而不再回来，这不是用来继承先王基业传承后代的途径。’

於是乃解酒罢猎，而命有司曰：‘地可以垦辟，悉为农郊，以赡萌隶；隤墙填堑，使山泽之民得至焉。

译文：于是停止酒宴终止狩猎，并且命令有关部门说：‘凡是可以开垦的土地，全部改造成农田，用来供平民使用耕作；推倒墙壁并填平沟堑，让山野湖泽等偏远地区的百姓得以来这里居住。

实陂池而勿禁，虚宫观而勿仞。发仓廪以振贫穷，补不足，恤鳏寡，存孤独。

译文：在池沼中投放鱼鳖而不禁止捕捞，空出行宫别墅而不让人居住。打开粮仓赈济贫穷的人，贴补家用不足的人，抚恤鳏夫寡妇，照顾孤儿独夫。

出德号，省刑罚，改制度，易服色，更正朔，与天下为始。’

译文：施行德政，减轻刑罚，改革制度，更改服色，改定历法，与天下人一起重新开始。’

“於是历吉日以齐戒，袭朝衣，乘法驾，建华旗，鸣玉鸾，游乎六艺之囿，骛乎仁义之涂，览观春秋之林；

译文：于是选择吉利的日子来斋戒，穿上朝服，乘坐车驾，举起华丽的旗帜，鸣响玉制的鸾铃，在六艺的苑囿中遨游，朝仁义的道路上迈进，在《春秋》大义的丛林中观览；

射貍首，兼驺虞，弋玄鹤，建干戚，载云鶒（chì），揜群雅，悲伐檀，乐乐胥，修容乎礼园，翱翔乎书圃；

译文：在《狸首》曲的演奏中举办射礼，同时也演奏《驺虞》曲，射中黑鹤，举起盾牌大斧，竖起飘飘云旗，网罗天下贤士，悲叹贫苦民众，乐见才智之人，在《礼记》的园林里修整仪表，在《尚书》的场圃里自由翱翔；

述易道，放怪兽，登明堂，坐清庙，恣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内，靡不受获。

译文：称述《周易》的深奥哲理，放生珍禽异兽，登上宣讲政教的明堂，坐在祖先的宗庙里，听任群臣上奏政事得失，四海之内无不受益。

於斯之时，天下大说，乡风而听，随流而化，喟然兴道而迁义，刑错而不用，德隆乎三皇，功羡於五帝。若此，故猎乃可喜也。

译文：在这个时候，天下之人万分喜悦，顺应风气而听命，追随流俗而归化，迅速兴起道德而迁就仁义，刑罚弃置而不再使用，德行盛于三皇之世，功绩超过五帝之时。像这样的狩猎才是值得高兴的事。

“若夫终日暴露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之用，抏士卒之精，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务在独乐，不顾众庶，忘国家之政，而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由也。

译文：“如果整天风吹日晒在外奔波，使精神劳倦，使身体辛苦，让车马超负荷使用，让士兵的精力消耗殆尽，浪费府库的钱财，而且没有厚德的恩惠，重视自己的快乐，不顾广大平民的生计，遗忘国家的政事，却贪图雉鸡、野兔的猎获，仁者是不会采纳这种方法的。

从此观之，齐楚之事，岂不哀哉！地方不过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垦辟，而民无所食也。夫以诸侯之细，而乐万乘之所侈，仆恐百姓之被其尤也。”

译文：由此看来，齐、楚两国的游猎之事，难道不是可悲的吗！两国土地方圆不超过一千里，而君主的园林占据了九百里，这是草木生长的地方却得不到开垦，从而使百姓无处获得食物。以诸侯的微弱实力，却乐于追求天子享有的奢侈之事，我担心百姓会被他们的过失所连累。”

於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日见教，谨闻命矣。”

译文：子虚和乌有两位先生听了这话后，都变了脸色，怅然若失，徘徊后退，离开坐席，说道：“鄙人浅薄无知，不知顾忌，却在今天这个场合得到了教诲，我要认真领教领教。”

赋奏，天子以为郎。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山谷水泉万物，乃子虚言楚云梦所有甚众，侈靡过其实，且非义理所尚，故删取其要，归正道而论之。

译文：这篇赋写成后进献给天子，武帝看完后，即任命司马相如为郎官。无是公称说上林苑的广大，山谷、水泉和万物，以及子虚称说云梦泽所有之物甚多，奢侈靡，言过其实，而且也不是礼仪制度所崇尚的，所以删取其中的要点，归之于正道，加以评论。

相如为郎数岁，会唐蒙使略通夜郎西僰中，发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为发转漕万馀人，用兴法诛其渠帅，巴蜀民大惊恐。

译文：司马相如担任郎官数年，正逢唐蒙受命掠取和开通夜郎及其西面的僰中，征发巴、蜀二郡的官吏士卒上千人，西郡又多为唐蒙征调陆路及水上的运输人员一万多人。唐蒙又用战时法规杀了大帅，巴、蜀百姓大为震惊恐惧。

上闻之，乃使相如责唐蒙，因喻告巴蜀民以非上意。檄曰：

译文：武帝听到唐蒙的种种行为之后，就派司马相如前往责备唐蒙，趁机告知巴、蜀百姓，唐蒙所为并非天子本意。檄文说：

告巴蜀太守：蛮夷自擅不讨之日久矣，时侵犯边境，劳士大夫。

译文：告示巴、蜀太守：蛮夷自擅兵权，不服朝廷，久未讨伐，时常侵扰边境，使我大汉士大夫蒙受劳苦。

陛下即位，存抚天下，辑安中国。然後兴师出兵，北征匈奴，单于怖骇，交臂受事，诎膝请和。

译文：当今皇上即位，存恤安抚天下，使中国安宁和睦。然后调兵出征，北上讨伐匈奴，使其单于恐怖震惊，拱手称臣，屈膝求和。

康居西域，重译请朝，稽首来享。移师东指，闽越相诛。右吊番禺，太子入朝。

译文：康居与西域诸国，也都辗转翻译，沟通语言，请求朝见天子，虔敬地叩头，进献贡物。然后大军直指东方，闽越之君被其弟诛杀。接着军至番禺，南越王派太子婴齐入朝。

南夷之君，西僰之长，常效贡职，不敢怠堕，延颈举踵，喁喁然皆争归义，欲为臣妾，道里辽远，山川阻深，不能自致。

译文：南夷的君主，西僰的首领，都经常进献贡物和赋税，不敢怠慢，人人伸长脖颈，高抬脚跟，景仰朝廷，争归仁义，愿做汉朝的臣仆，只是道路遥远，山河阻隔，不能亲自来朝向汉天子致意。

夫不顺者已诛，而为善者未赏，故遣中郎将往宾之，发巴蜀士民各五百人，以奉币帛，卫使者不然，靡有兵革之事，战斗之患。

译文：现在，不顺从者已被诛杀，而做好事者尚未奖赏，所以派遣中郎将前来以礼相待，使其归服。至于征发巴、蜀的士卒百姓各五百人，只是为了供奉礼品，保卫使者不发生意外，并没想到要发动战争，造成战祸。

今闻其乃发军兴制，惊惧子弟，忧患长老，郡又擅为转粟运输，皆非陛下之意也。当行者或亡逃自贼杀，亦非人臣之节也。

译文：如今，天子听说中郎将竟然动用战时法令，使巴、蜀子弟担惊受怕，巴、蜀父老长者忧虑祸患。巴、蜀二郡又擅自为中郎将转运粮食，这都不是天子的本意。至于被征当行的人，有的逃跑，有的自相残杀，这也不是为臣者的节操。

夫边郡之士，闻烽举燧燔，皆摄弓而驰，荷兵而走，流汗相属，唯恐居後，触白刃，冒流矢，义不反顾，计不旋踵，人怀怒心，如报私雠。

译文：边疆郡县的士卒，听到烽火高举、燧烟点燃的消息，都张弓待射，驰马进击，扛着兵器，奔向战场，人人汗流夹背，唯恐落后；打起仗来，就是身触利刃，冒着流矢射中的危险，也义无反顾，从没想到掉转脚跟，向后逃跑。人人怀着愤怒的心情，如报私仇一般。

彼岂乐死恶生，非编列之民，而与巴蜀异主哉？计深虑远，急国家之难，而乐尽人臣之道也。

译文：他们难道乐意去死而讨厌生存，不是名在户籍的良民，而与巴、蜀不是同一个君主吗？只是他们思想深邃，虑事长远，一心想着国家的危难，而喜欢竭尽全力去履行臣民的义务罢了。

故有剖符之封，析珪而爵，位为通侯，居列东第，终则遗显号於後世，传土地於子孙，行事甚忠敬，居位甚安佚，名声施於无穷，功烈著而不灭。

译文：所以他们之中有的人得到剖符拜官的封赏，有的分珪受爵，位在列侯，住宅排列在东第。他们死后可将显贵的谥号流传后世，把封赏的土地传给后代子孙。他们做事非常忠诚严肃，当官也特别安逸，好的名声传播延续到久远的后世，功业卓著，永不泯灭。

是以贤人君子，肝脑涂中原，膏液润野草而不辞也。今奉币役至南夷，即自贼杀，或亡逃抵诛，身死无名，谥为至愚，耻及父母，为天下笑。

译文：因此有贤德的人们都能肝脑涂地，血液润泽野草而在所不辞。现在仅仅是承担供奉币帛的差役去到南夷，就自相杀害，或者逃跑被诛杀，身死而无美名，其谥号应称为“至愚”，其耻辱牵连到父母，被天下人所嘲笑。

人之度量相越，岂不远哉！然此非独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也；寡廉鲜耻，而俗不长厚也。其被刑戮，不亦宜乎！

译文：人的气度和才识的差距，难道不是很远么？但这也不只是应征之人的罪过，父兄们平素没给他很严格的教育，也没有谨慎地给子弟做表率。人们缺少清廉的美德，不知羞耻，则世风也就不淳厚了。因而他们被判刑杀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晓喻百姓以发卒之事，因数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让三老孝弟以不教诲之过。

译文：皇上担心使者和官员们就像上述的那样，又哀伤不贤的愚民像这个样子，所以派遣信使把征发士卒的事清清楚楚地告诉百姓，趁机责备他们不能忠于朝廷，不能为国事而死的罪过，斥责三老和孝弟没能很好履行教诲职责的过失。

方今田时，重烦百姓，已亲见近县，恐远所谿谷山泽之民不遍闻，檄到，亟下县道，使咸知陛下之意，唯毋忽也。

译文：现在正是农忙时节，一再烦扰百姓，已经亲眼看到了附近县城的情况，担心偏远的溪谷山泽间的百姓不能全听到皇上的心声，待这篇檄文一到，赶忙下发到县道百姓那里，使他们全都知道当今皇上的心意，千万不要忘了！

相如还报。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发巴、蜀、广汉卒，作者数万人。

译文：司马相如出使完毕，回京向汉武帝汇报。唐蒙已掠取并开通了夜郎，趁机要开通西南夷的道路，征发巴、蜀、广汉的士卒，参加筑路的有数万人。

治道二岁，道不成，士卒多物故，费以巨万计。蜀民及汉用事者多言其不便。

译文：修路二年，没有修成，士卒多有死亡，耗费的钱财数已亿计。蜀地民众和汉朝当权者多有反对。

是时邛筰之君长闻南夷与汉通，得赏赐多，多欲原为内臣妾，请吏，比南夷。

译文：这时，邛、筰的君长听说南夷已与汉朝交往，得到很多赏赐，因而多半都想做汉朝的臣仆，希望比照南夷的待遇，请求汉朝委任他们以官职。

天子问相如，相如曰：“邛、筰、厓、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於南夷。”

译文：武帝向司马相如询问此事，司马相如说：“邛、筰、冉、駹等部落都离蜀很近，道路容易开通。秦朝时就已在这些地方设置郡县，到汉朝建国时才废除。如今真要重新开通，设置为郡县，其价值是超过南夷的。”

天子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副使王然于、壶充国、吕越人驰四乘之传，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

译文：武帝认为司马相如的建议是对的，便任命司马相如为中郎将，令其持节出使。副使王然于、壶充国、吕越人等，乘坐四匹马驾驭的传车向前奔驰，凭借巴、蜀的官吏和财物去拢络西南诸夷。

至蜀，蜀太守以下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蜀人以为宠。於是卓王孙、临邛诸公皆因门下献牛酒以交驩。

译文：司马相如等到达蜀郡，蜀郡太守及其属官都到郊界上迎接司马相如一行，县令背负着弓箭在前面开路，蜀人都以此为荣。于是卓王孙、临邛诸位父老都凭借关系来到相如门下，献上牛和酒，与相如畅叙欢乐之情。

卓王孙喟然而叹，自以得使女尚司马长卿晚，而厚分与其女财，与男等同。

译文：卓王孙喟然感叹，自以为把女儿嫁给司马相如的时间太晚，便把一份丰厚的财物送给了文君，与自己儿子所分均等。

司马长卿便略定西夷，邛、筰、厓、駹、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

译文：司马相如平定了西南夷。邛、筰、冉、駹、斯榆的君长都请求成为汉王朝的臣子。

除边关，关益斥，西至沬、若水，南至牂柯为徼，通零关道，桥孙水以通邛都。还报天子，天子大说。

译文：于是朝廷下令拆除了旧有的关隘，使边关扩大，西达沫水和若水，南达牂柯，以此为边界，开通了灵关道，在孙水上建桥，直通邛、筰。司马相如还京报告上述情况，武帝听后特别高兴。

相如使时，蜀长老多言通西南夷不为用，唯大臣亦以为然。

译文：司马相如出使西南夷时，蜀郡的年高长者多半都说开通西南夷没有用，纵然是朝廷大臣也有人以为是这样的。

相如欲谏，业已建之，不敢，乃著书，籍以蜀父老为辞，而己诘难之，以风天子，且因宣其使指，令百姓知天子之意。其辞曰：

译文：司马相如也想向武帝进谏，但建议业已由自己提出，因而不敢再次进谏，于是就写文章，假借蜀郡父老的语气写成文词，而自己来责难对方，以此讽谏皇上，并且借此宣扬自己出使的本意，让百姓了解天子的心意。那文章说：

汉兴七十有八载，德茂存乎六世，威武纷纭，湛恩汪濊，群生澍濡，洋溢乎方外。

译文：汉朝建国至今已七十八年，恩德充盛，存在于六代君王的政事之中，国势威武强大，历久相传的皇恩深远广大，不但国内万民受惠，就连方外也得到余恩。

於是乃命使西征，随流而攘，风之所被，罔不披靡。因朝厓从駹，定筰存邛，略斯榆，举苞满，结轶还辕，东乡将报，至于蜀都。

译文：所以天子才下令使者西征，阻挠者顺应形势而退让，德教之风所到之处，无不随风倒伏。因而使冉夷臣服，駹夷顺从，平定了筰，保全了邛，占领了斯榆，攻取了苞满。然后使络绎不绝的车马掉转车辕，起程东来，将回京禀报天子，到达蜀郡成都。

耆老大夫荐绅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俨然造焉。

译文：这时耆老、大夫、荐绅、先生共有二十七人，很严肃地前来拜访。

辞毕，因进曰：“盖闻天子之於夷狄也，其义羁縻勿绝而已。

译文：寒喧已毕，趁机进言道：“听说天子对于夷狄之人的态度，只是保持与其友好关系，不使其与中央的关系断绝而已。

今罢三郡之士，通夜郎之涂，三年於兹，而功不竟，士卒劳倦，万民不赡，今又接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业，此亦使者之累也，窃为左右患之。

译文：而现在却使三郡的士卒疲困不堪，去打通到夜郎的道路，至今三年，修路之事尚未能最后完成，士卒已劳苦疲倦，万民也因此生活贫困。如今又要接着开通西夷，百姓劳力已经耗尽，恐怕不能最终完成此事，这也是使者的负担啊，我们也为皇上忧虑啊。

且夫邛、筰、西僰之与中国并也，历年兹多，不可记已。仁者不以德来，彊者不以力并，意者其殆不可乎！今割齐民以附夷狄，弊所恃以事无用，鄙人固陋，不识所谓。”

译文：况且那邛、筰、西僰与中国并列，已经过许多年了，记都记不清了。仁德之君不能全部依仗仁德招来，势强力大的国君也不能全部依仗武力兼并，想来恐怕这种做法是行不通的吧！如今割弃良民的财物去增加夷狄的财物，使汉朝依赖的人民遭受疲困，而去开发无用的夷狄之地，鄙漏之人见识短浅，不知道所说的是否正确。”

使者曰：“乌谓此邪？必若所云，则是蜀不变服而巴不化俗也。余尚恶闻若说。然斯事体大，固非观者之所觏也。余之行急，其详不可得闻已，请为大夫粗陈其略。

译文：使者说：“诸位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呢？如果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那么蜀郡人的衣著习惯永不改变，巴郡人的风俗也永远不会变化了。我也十分讨厌这种言论。但此事情意义重大，本来不是旁观者所能看出来的。我行程急促，其详情不可能细说给诸位听，请为大夫们粗略地陈说一番。

“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之所异也。故曰非常之原，黎民惧焉；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

译文：“社会上一定要有超越寻常的人，才会有超常的现象出现；有了超常现象出现，才会创建异乎寻常的功业。异乎寻常，当然是常人感到奇异的。所以说超常的现象开始出现时，百姓必定会感到惊惧；待到事情成功了，天下之人也就安然太平了。

“昔者鸿水浡出，氾滥衍溢，民人登降移徙，陭麕而不安。夏后氏戚之，乃堙鸿水，决江疏河，漉沈赡菑，东归之於海，而天下永宁。

译文：“从前洪水涌出，四处泛溢，百姓上下迁移，崎岖而不安宁。大禹为此忧虑，就阻塞洪水，挖掘河底，疏通河道，分散洪水，稳定灾情，使洪水东流大海，让天下百姓永保安宁。

当斯之勤，岂唯民哉。心烦於虑而身亲其劳，躬胝无胈，肤不生毛。故休烈显乎无穷，声称浃乎于兹。

译文：承受这样的劳苦，难道只有百姓？大禹终日思虑而心神烦劳，却还要亲身参加劳作，累得手脚生出老茧，身上瘦得没有肉，皮肤磨得生不出汗毛。所以他的美好功业显赫于无穷的后世，名望传扬至今。

“且夫贤君之践位也。岂特委琐握麀，拘文牵俗，循诵习传，当世取说云尔哉！必将崇论闳议，创业垂统，为万世规。故驰骛乎兼容并包，而勤思乎参天贰地。

译文：“况且贤明的君主即位后，难道只是委琐龌龊，被文法所拘束，为世俗所牵制，因循旧习，取悦当世而已吗？应当有崇高宏伟的主张，开创业绩，传留法统，以此成为后世遵行的榜样。所以要尽情努力地做到兼容包蓄，要勤勉思考着把自己变成可与天地比德的人。

且诗不云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是以六合之内，八方之外，浸浔衍溢，怀生之物有不浸润於泽者，贤君耻之。

译文：况且《诗经》里不是说过：‘普天之下，没有哪个地方不是周王的领土；四海之内，没有哪个人不是周王的臣民。’所以天地之内，八方之外，皆逐渐侵润漫衍，如果有哪个有生命的东西没受君恩的滋润，贤君将视为耻辱。

今封疆之内，冠带之伦，咸获嘉祉，靡有阙遗矣。而夷狄殊俗之国，辽绝异党之地，舟舆不通，人迹罕至，政教未加，流风犹微。

译文：如今疆界以内，文武官员，都获得了应该有的待遇，没有缺漏。而夷狄是风俗不相同的国家，是与我们遥远隔绝，族类不同的地域，那里车船不通，人迹罕至，因而教化还未达到那里，社会风气还很低下。

内之则犯义侵礼於边境，外之则邪行横作，放弑其上。

译文：如果接纳他们，他们必定会在边境做些违犯礼仪的事情；把他们排斥于外，他们就会在自己国内为非作歹，逐杀其君。

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兄不辜，幼孤为奴，系累号泣，内乡而怨，曰‘盖闻中国有至仁焉，德洋而恩普，物靡不得其所，今独曷为遗己’ 。

译文：颠倒君臣关系，改变尊卑次序，父兄无罪被杀，幼儿与孤儿被当做奴隶，被捆绑者哭喊着，一心向往汉朝，抱怨说：“听说中国有最仁爱的国君，极致的仁德，恩泽普及，万物皆得其所，现在为什么只是遗弃了我们啊？”

举踵思慕，若枯旱之望雨。盭夫为之垂涕，况乎上圣，又恶能已？

译文：抬起脚跟，思慕不已，就象大旱之时，人们盼望雨水一样。就是凶暴之人也要为之感动流泪，更何况当今皇上贤明，又怎么可以就此作罢？

故北出师以讨彊胡，南驰使以诮劲越。四面风德，二方之君鳞集仰流，原得受号者以亿计。故乃关沬、若，徼牂柯，镂零山，梁孙原。创道德之涂，垂仁义之统。

译文：所以朝廷出师北方，讨伐强大的匈奴，派使者急驰南方，责备国力强劲的越国。四方邻国都受仁德的教化，南夷与西夷的君长象游鱼聚集，仰面迎向水流，愿意得到汉朝封号的以亿计。所以才以沫水和若水为关塞，以牂柯为边界，凿通灵山道，在孙水源头架起桥梁。开创了通向道德的坦途，传留下热爱仁义的传统。

将博恩广施，远抚长驾，使疏逖不闭，阻深闇昧得耀乎光明，以偃甲兵於此，而息诛伐於彼。

译文：朝廷准备广施恩德，安抚和控制边远地区的人民，使疏远者不被隔闭，使居住偏僻不开化地区的人民得到光明，在这里消除战争，在那里消除杀伐。

遐迩一体，中外提福，不亦康乎？夫拯民於沈溺，奉至尊之休德，反衰世之陵迟，继周氏之绝业，斯乃天子之急务也。百姓虽劳，又恶可以已哉？

译文：使远近一体，内外安宁幸福，不是康乐之事吗？把人民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尊奉皇上的美德，挽救衰败的社会，继承周代已经断绝的业绩，这是天子的当务之急。百姓纵然有些劳苦，又怎么可以停止呢？

“且夫王事固未有不始於忧勤，而终於佚乐者也。然则受命之符，合在於此矣。

译文：“况且帝王之事本来没有不从忧劳开始，而以逸乐结束的。这样说来，那么承受天命的祥瑞，在开通西夷这件事上。

方将增泰山之封，加梁父之事，鸣和鸾，扬乐颂，上咸五，下登三。观者未睹指，听者未闻音，犹鹪明已翔乎寥廓，而罗者犹视乎薮泽。悲夫！”

译文：如今皇上准备到泰山举行封禅仪式，祭祀粱父山，使车上的鸾铃鸣响，音乐和颂歌之声高扬，汉帝之德上同五帝，下越三王。旁观者没看到事情的主旨，如同鹪明已在空廓的天空飞翔，而捕鸟者还眼盯着薮泽，真是可悲啊！”

於是诸大夫芒然丧其所怀来而失厥所以进，喟然并称曰：“允哉汉德，此鄙人之所原闻也。百姓虽怠，请以身先之。”敞罔靡徙，因迁延而辞避。

译文：于是诸位大夫心情茫然，忘却了来意，也忘记了他们原来要想进谏的话，深有感慨地一同说道：“令人信服啊，汉朝的美德！这是鄙陋之人愿意听到的。百姓虽然有些怠惰，请允许我们给他们做个表率。”大夫们惆怅不已，自动后退，拖延一会儿，辞别而去。

其後人有上书言相如使时受金，失官。居岁馀，复召为郎。

译文：从那以后，便有人上书告发司马相如接受了他人的贿赂，因而，司马相如失掉了官职。司马相如赋闲在家一年多，又被召到朝廷任郎官。

相如口吃而善著书。常有消渴疾。与卓氏婚，饶於财。其进仕宦，未尝肯与公卿国家之事，称病间居，不慕官爵。

译文：司马相如有口吃，却善于写文章。司马相如患有糖尿病。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结婚后，通过妻家的资助家里很富有。司马相如在朝廷担任官职，不愿同公卿们一起商讨国家大事，而借病在家闲居，不追慕官爵。

常从上至长杨猎，是时天子方好自击熊彘，驰逐野兽，相如上疏谏之。其辞曰：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期贲、育。

译文：司马相如曾经随武帝到长杨宫打猎。这一时期，天子喜好亲自击杀熊和猪，驰马追逐野兽，司马相如上疏加以劝谏，疏上写道：臣子听说，万物中有的虽是同类而能力却不同，所以说到力大都称赞乌获，谈到轻捷善射就推崇庆忌，说到勇猛必称孟赍和夏育。

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

译文：臣愚昧，个人以为一个人只要有这种情况，兽也应该有这种情况。

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轶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伎，力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害矣。

译文：如今陛下喜欢登上险阻的地方，射击猛兽，突然遇到轻捷超群的野兽，在陛下毫无戒备之时，这些猛兽狂暴进犯，向着陛下的车驾和随从冲来，车驾来不及旋转车辕，人们也没机会施展技巧，纵然有乌获和逢蒙的技巧，才力发挥不出来，枯萎的树木和腐朽的树桩全都可以变成祸害。

是胡越起於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虽万全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译文：这就象胡人、越人出现在车轮下，羌人和夷人紧跟在车后，岂不是很危险吗！虽然是绝对安全而无一点害处，但这本不是天子应该接近的地方。

且夫清道而後行，中路而後驰，犹时有衔橛之变，而况涉乎蓬蒿，驰乎丘坟，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祸也不亦难矣！

译文：况且清除道路然后由陛下通行，陛下的车队肯定会选择道路中央驱马奔驰，有时还会出现马口中的衔铁断裂、车轴钩心脱落的事故，更何况在蓬蒿中跋涉，在荒丘废墟上奔驰，前面有猎获野兽的快乐，这样陛下自身也会有危险，而陛下内心里却没有应付突然事故的准备。

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而乐出於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译文：至于看轻君王的高贵地位，不以此为安乐，却乐意出现在虽有万全准备而仍有一丝危险的地方，臣个人认为陛下不应该这样做。

盖明者远见於未萌而智者避危於无形，祸固多藏於隐微而发於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虽小，可以喻大。臣原陛下之留意幸察。

译文：明察之人能远在事情发生之前，就予见到它的出现，智慧之人能在祸害还未形成之前就避开祸害。祸患本来多半都隐藏在暗蔽之处，发生在人们疏忽之时。所以谚语说：“家中积累千金，不坐在堂屋檐底下。”这句话虽然说的是小事，但却可以用来说明大事。臣希望陛下留意明察。

上善之。还过宜春宫，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也。其辞曰：

译文：武帝认为司马相如说得很好。回程路过宜春宫时，司马相如向皇上献赋，哀悼秦二世行事的过失。赋辞是：

登陂阤之长阪兮，坌入曾宫之嵯峨。临曲江之隑州兮，望南山之参差。岩岩深山之谾谾兮，通谷魌兮谽。汩淢噏习以永逝兮，注平皋之广衍。

观众树之塕兮，览之榛榛。东驰土山兮，北揭石濑。弥节容与兮，历吊二世。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埶。

信谗不寤兮，宗庙灭绝。呜呼哀哉！操行之不得兮，坟墓芜秽而不脩兮，魂无归而不食。夐邈绝而不齐兮，弥久远而愈鬐。精罔阆而飞扬兮，拾九天而永逝。呜呼哀哉！

相如拜为孝文园令。天子既美子虚之事，相如见上好仙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尝为大人赋，未就，请具而奏之。”

译文：司马相如被授官为汉文帝的陵园令。武帝既赞美子虚之事，司马相如又观察出武帝喜好仙道，趁机说：“上林之事算不得最美好，还有更美丽的。臣曾经写过《大人赋》，未完稿，请允许臣写完后献给皇上。”

相如以为列仙之传居山泽间，形容甚癯，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就大人赋。其辞曰：

译文：司马相如以传说中的众仙人居住在山林沼泽间，形体容貌特别清瘦，这不是帝王心意中的仙人，于是就写成《大人赋》，赋中写道：

世有大人兮，在于中州。宅弥万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朅轻举而远游。垂绛幡之素蜺兮，载云气而上浮。

建格泽之长竿兮，总光耀之采旄。垂旬始以为幓兮，抴彗星而为髾。掉指桥以偃蹇兮，又旖旎以招摇。

揽欃枪以为旌兮，靡屈虹而为绸。红杳渺以眩湣兮，猋风涌而云浮。驾应龙象舆之蠖略逶丽兮，骖赤螭青虬之鞮蟉蜿蜒。

低卬夭蟜据以骄骜兮，诎折隆穷蠼以连卷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放散畔岸骧以孱颜。跮踱輵辖容以委丽兮，绸缪偃蹇怵鞨以梁倚。

纠蓼叫奡蹋以艐路兮，蔑蒙踊跃腾而狂趡。莅飒卉翕熛至电过兮，焕然雾除，霍然云消。

邪绝少阳而登太阴兮，与真人乎相求。互折窈窕以右转兮，横厉飞泉以正东。悉徵灵圉而选之兮，部乘众神於瑶光。

使五帝先导兮，反太一而从陵阳。左玄冥而右含雷兮，前陆离而後潏湟。厮征伯侨而役羡门兮，属岐伯使尚方。

祝融惊而跸御兮，清雰气而後行。屯余车其万乘兮，綷云盖而树华旗。使句芒其将行兮，吾欲往乎南嬉。

历唐尧於崇山兮，过虞舜於九疑。纷湛湛其差错兮，杂遝胶葛以方驰。骚扰冲苁其相纷挐兮，滂濞泱轧洒以林离。钻罗列聚丛以茏茸兮，衍曼流烂坛以陆离。

径入雷室之砰磷郁律兮，洞出鬼谷之嚬礨嵬靺。遍览八纮而观四荒兮，朅渡九江而越五河。经营炎火而浮弱水兮，杭绝浮渚而涉流沙。

奄息总极氾滥水嬉兮，使灵娲鼓瑟而舞冯夷。时若薆薆将混浊兮，召屏翳诛风伯而刑雨师。西望昆仑之轧沕洸忽兮，直径驰乎三危。

排阊阖而入帝宫兮，载玉女而与之归。舒阆风而摇集兮，亢乌腾而一止。

低回阴山翔以纡曲兮，吾乃今目睹西王母鱇然白首。

载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

回车朅来兮，绝道不周，会食幽都。呼吸沆瀣餐朝霞，噍咀芝英兮叽琼华。

嬐侵浔而高纵兮，纷鸿涌而上厉。贯列缺之倒景兮，涉丰隆之滂沛。

驰游道而脩降兮，骛遗雾而远逝。迫区中之隘陕兮，舒节出乎北垠。

遗屯骑於玄阙兮，轶先驱於寒门。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寥廓而无天。视眩眠而无见兮，听惝恍而无闻。乘虚无而上假兮，超无友而独存。

相如既奏大人之颂，天子大说，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

译文：司马相如既已献上《大人之颂》，天子看完后特别高兴，飘飘然有凌驾云天的气概，心情好似遨游天地之间那样爽快。

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马相如病甚，可往从悉取其书；若不然，後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无书。

译文：后来司马相如因病免官，定居于茂陵。天子说：“司马相如病得很厉害，可派人去把他的书全部取回来；如果不这样做，以后就散失了九太可惜了。”于是武帝派所忠前往茂陵，此时司马相如已死，其家中没有书。

问其妻，对曰：“长卿固未尝有书也。时时著书，人又取去，即空居。

译文：所忠询问相如之妻，卓文俊回答说：“长卿本来不曾有书。他时时写书，别人就时时来取走，因而家中总是空空的。

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无他书。”其遗札书言封禅事，奏所忠。

译文：长卿还没死的时候，写过一卷书，他说如有使者来取书，就将其献上。再没有别的书了。”司马相如留下来的书上写的是有关封禅的事，进献给所忠。

忠奏其书，天子异之。其书曰：伊上古之初肇，自昊穹兮生民，历撰列辟，以迄于秦。

译文：所忠把此书进献给天子，天子惊异其书。那书上写道：上古开始之时，由天降生万民，经历各代君王，一直到秦。

率迩者踵武，逖听者风声。纷纶葳蕤，堙灭而不称者，不可胜数也。续昭夏，崇号谥，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罔若淑而不昌，畴逆失而能存？

译文：沿着近代君王的足迹加以考察，聆听远古君王的遗风美名，繁多而纷乱，名声和事迹被、没而不称道者，数也数不尽。能够继承舜、禹，崇尚尊号美谥的，封禅秦山而稍可称道者只有七十二君。顺从善道行事，没有谁不昌盛；违逆常理，失德行事，谁能生存？

轩辕之前，遐哉邈乎，其详不可得闻也。五三六经载籍之传，维见可观也。书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

译文：轩辕以前，时间久远，事物描述不详，所以其详细情况不得而知。五帝三王的一些事迹，都记载在六经典籍和传说之中，可以看到大概的情况。《尚书》上说：“君王贤明啊，大臣杰出。”

因斯以谈，君莫盛於唐尧，臣莫贤於后稷。后稷创业於唐，公刘发迹於西戎，文王改制，爰周郅隆，大行越成，而後陵夷衰微，千载无声，岂不善始善终哉。

译文：根据这一记载可以说，君王的圣明没有超过唐尧的，大臣的贤良没有比得上后稷的。后稷在唐尧时创建了业绩，公刘在西戎之地发迹，文王改革制度，使周隆盛，太平之道于是形成。其后子孙虽政绩衰微，但千年以来并无怨恶之声，这难道不是善始善终吗？

然无异端，慎所由於前，谨遗教於後耳。故轨迹夷易，易遵也；湛恩濛涌，易丰也；宪度著明，易则也；垂统理顺，易继也。

译文：但是周王室之所以能这样，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前代先王能谨慎地从事他们所考虑和规划的事情，又能够严谨地垂教于后世子孙罢了。所以前人开拓的道路平坦，容易沿路走去；深恩广大，容易丰足；法度显明，容易效法；传续法统顺乎情理，容易继承。

是以业隆於繦褓而崇冠于二后。揆厥所元，终都攸卒，未有殊尤绝迹可考于今者也。然犹蹑梁父，登泰山，建显号，施尊名。

译文：所以周公的业绩隆盛于成王时代，而其功德之高超越文王和武王。揆度其所始，考察其所终，并无特别优异超凡的业绩，可与当今汉朝相比。然而，周人尚且走上粱父山，登上泰山，建立显贵的封号，施加尊崇的美名。

大汉之德，逢涌原泉，沕潏漫衍，旁魄四塞，云尃雾散，上暢九垓，下溯八埏。怀生之类霑濡浸润，协气横流，武节飘逝，迩陕游原，迥阔泳沫，首恶湮没，闇昧昭晢，昆蟲凯泽，回首面内。

译文：伟大汉朝的恩德，就像源泉奔涌而出，盛大扩散，广布四方。如云雾散布，上通九天，下至八方极远之地。一切生灵，皆受恩德，和畅之气，广泛散布，威武之节，飘然远去。近者如同畅游于恩泽的源头，远者好似泳浮在恩惠的末流。领头作恶的被湮没，暗昧之人得到光明。连各种动物都欢畅喜悦，掉转头来，面向中土朝廷。

然後囿驺虞之珍群，徼麋鹿之怪兽，鳒一茎六穗於庖，牺双共抵之兽，获周馀珍收龟于岐，招翠黄乘龙於沼。

译文：然后，驺虞之类的珍贵之兽聚于苑囿，白麟一类的怪兽进入栅栏之中，在庖厨中选择出一茎六穗的嘉禾以供祭祀，用角分枝*的白麟做牺牲，在歧山获得了周朝遗留的宝鼎和蓄养的神龟，从沼泽里招来了神马乘黄。

鬼神接灵圉，宾於间馆。奇物谲诡，俶傥穷变。钦哉，符瑞臻兹，犹以为薄，不敢道封禅。

译文：鬼神迎接神仙灵圉，在闲馆中待以宾客之礼。珍奇之物，奇异超凡，变化无穷。令人钦敬啊，祥瑞的征兆都显现在此，还认为自己的功德微薄，不敢称道封禅之事。

盖周跃鱼陨杭，休之以燎，微夫斯之为符也，以登介丘，不亦恧乎！进让之道，其何爽与？

译文：从前周武王渡河伐纣时，有条白鱼跳到船中，武王认为是美好的祥瑞，就用这白鱼燎祭上天。其实这种符兆十分微小，但却因此登上泰山，不是太惭愧了吗？周朝不该封禅而封禅，汉朝应该封禅却不封禅，进让的原则，相差何其遥远呢？

於是大司马进曰：“陛下仁育群生，义征不憓，诸夏乐贡，百蛮执贽，德侔往初，功无与二，休烈浃洽，符瑞众变，期应绍至，不特创见。

译文：于是大司马进谏说：“陛下以仁德抚育天下百姓，凭借道义征伐不肯顺服者，华夏诸侯愿意进贡，蛮夷皆手持礼物朝拜天子，美德与往初的圣君相等，功业也无二致，美好的功德政绩普遍融洽，符瑞的征兆变化众多，应验的时期将相继而来，不仅仅是初次呈现。

意者泰山、梁父设坛场望幸，盖号以况荣，上帝垂恩储祉，将以荐成，陛下谦让而弗发也。挈三神之驩，缺王道之仪，群臣恧焉。或谓且天为质闇，珍符固不可辞；

译文：臣想在泰山、粱父山设立祭坛，是希望天子到来，加封尊号，以此与前代圣君比光荣，上帝降恩和福，是准备用成功荐告上天，陛下谦让而不封禅，是断绝了上帝、泰山、粱父山的欢心，使王道的礼仪缺失不全，群臣对此感到惭愧。有人说那天道是质朴暗昧的，因此珍奇的符兆本来是不能拒绝的。

若然辞之，是泰山靡记而梁父靡几也。亦各并时而荣，咸济世而屈，说者尚何称於後，而云七十二君乎？

译文：如果这样推让它，这是使泰山没有作表记的机会，而粱父山也没有祭祀的希望了。如果古代帝王都是一时荣耀，毕世而绝灭，那么叙说者还有什么可以向后世陈述的呢，而且还能有七十二君封禅的说法吗？

夫修德以锡符，奉符以行事，不为进越。故圣王弗替，而修礼地祇，谒款天神，勒功中岳，以彰至尊，舒盛德，发号荣，受厚福，以浸黎民也。

译文：若修明道德则天赐祥瑞，顺应祥瑞来做封禅之事，不能算做越礼。所以圣明的君王不废除封禅之礼，而是修行礼仪，尊奉土地神，诚恳地竭告天神，在嵩山刻石记功，以表彰最尊贵的地位，宣扬盛明的德行，显示尊号与荣耀，授与厚福，以使百姓沾光。

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壮观，王者之丕业，不可贬也。原陛下全之。

译文：封禅之事堂皇伟大啊，是天下的壮观，称王者的大业，不能贬低。希望陛下保全。

而後因杂荐绅先生之略术，使获燿日月之末光绝炎，以展采错事，犹兼正列其义，校饬厥文，作春秋一艺，将袭旧六为七，摅之无穷，俾万世得激清流，扬微波，蜚英声，腾茂实。

译文：然后综合荐绅先生们的道术，使他们获得日月余光远炎的照耀，以施展当官的才能，专心办好政事。还要兼正天时、叙列人事，阐述大义，校订润色其文，作成象《春秋》一样的经书，将沿袭旧有的六经，增为七经，并传布无穷，使万世之后仍能激发忠义之士，扬起微波，飞扬英明之声，传送茂盛的果实。

前圣之所以永保鸿名而常为称首者用此，宜命掌故悉奏其义而览焉。”

译文：前代圣贤所以能永远保持伟大名声而常常被称赞的原因，就在于行封禅之礼，应当命令掌故把封禅的大义全都奏报陛下，以备观览。”

於是天子沛然改容，曰：“愉乎，朕其试哉！”乃迁思回虑，总公卿之议，询封禅之事，诗大泽之博，广符瑞之富。乃作颂曰：

译文：于是天子有所感悟似地改变了神色，说：“好啊，我就试试看吧！”天子思来想去，归纳了公卿们的议论，询问了封禅的具体情况，记述恩泽的广博，推衍符瑞的富饶。于是写了颂歌，说：

自我天覆，云之油油。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滋液渗漉，何生不育；嘉自我天覆，云之油油。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滋液渗漉，何生不育；嘉穀六穗，我穑曷蓄。

非唯雨之，又润泽之；非唯濡之，氾尃濩之。万物熙熙，怀而慕思。名山显位，望君之来。君乎君乎，侯不迈哉！

般般之兽，乐我君囿；白质黑章，其仪可；旼旼睦睦，君子之般般之兽，乐我君囿；白质黑章，其仪可；旼旼睦睦，君子之能。

盖闻其声，今观其来。厥涂靡踪，天瑞之徵。兹亦於舜，虞氏以兴。

濯濯之麟，游彼灵畤。孟冬十月，君俎郊祀。驰我君舆，帝以享祉。

三濯濯之麟，游彼灵畤。孟冬十月，君俎郊祀。驰我君舆，帝以享祉。三代之前，盖未尝有。

宛宛黄龙，兴德而升；采色炫燿，熿炳煇煌。正阳显见，觉寤黎烝。於传载之，云受命所乘

厥之有章，不必谆谆。依类讬寓，谕以封峦。厥之有章，不必谆谆。依类讬寓，谕以封峦。

披艺观之，天人之际已交，上下相发允答。圣王之德，兢兢翼翼也。故曰“兴必虑衰，安必思危”。是以汤武至尊严，不失肃祗；舜在假典，顾省厥遗：此之谓也。

司马相如既卒五岁，天子始祭后土。八年而遂先礼中岳，封于太山，至梁父禅肃然。

译文：司马相如去世了五年，天子才开始祭祀土地神。他死后八年，天子终于首先祭祀中岳嵩山，然后又封泰山，再到粱父山，禅肃然山。

相如他所著，若遗平陵侯书、与五公子相难、草木书篇不采，采其尤著公卿者云。

译文：司马相如其他著作，如《遗（ｗèi）平陵侯书》《与五公子相难》《草木书》篇没有收录，收录了他在公卿中尤其著名的作品。

太史公曰：春秋推见至隐，易本隐之以显，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讥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

译文：太史公说：《春秋》能推究到事物的极隐微处，《易经》原本隐微却能阐释得浅显，《大雅》说的是王公大人却德及黎民百姓，《小雅》讥刺卑微作者的得失，其流言却能影响朝廷政治。

所以言虽外殊，其合德一也。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此与诗之风谏何异。

译文：所以言辞的外在表现虽然不同，但是其和柔的教化作用却是一致的。相如的文章虽然多假托的言词和夸张的说法，但其主旨却归于节俭，这同《诗经》讽谏之旨有何不同？

杨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风一，犹驰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不已亏乎？余采其语可论者著于篇。

译文：扬雄认为相如的华丽辞赋，鼓励奢侈的言词与倡言节俭的言词是一百比一的关系，这就如同尽情演奏郑、卫之音，而在曲终之时演奏一点雅乐一样。这不是减损了相如的辞赋价值吗？我采录了他的一些可以论述的文字，写在这篇文章中。